第四回 抱柱信(5)(1/ 2)
沈泠衫低声道:“这里吵闹得紧,我头有些疼,咱们回去吧。”二人回到白衣雪的客房,坐下叙话。前堂众豪客猜枚赌酒,欢声笑语隐隐传入房中,白衣雪笑道:“今晚客栈之中,很多人怕是难以睡上一个安稳觉了。”
沈泠衫见他唇角微微扬起,露出一排白净的牙齿,眉宇间更是难得一扫多日的阴翳,璨若朗星,心中轻叹:“你笑起来的样子,是这般好看。”问道:“此话怎讲?”
白衣雪笑道:“你想啊,与天下第一神偷同处一店,晚上倘若没有一点戒备之心,还跟平时一样,睡得跟死猪似的,明早起来清点财物,恐怕连死的心都有了。”
沈泠衫轻笑道:“俗话说得好,不怕贼来偷,就怕贼惦记。大伙儿今晚最好把各自的宝贝儿,都抱在怀里,把眼珠儿瞪得大大的,等着天亮。”
白衣雪哈哈大笑,摸了摸腰间的荷囊,向着沈泠衫深施一礼,道:“财不露白,多谢姑娘好心提醒,看来今晚在下就只能抱着这些银锭子入睡了。”
沈泠衫笑道:“在江湖上行走,哪怕本事再大之人,也不愿轻易得罪这位凌大掌门,谁还跟自己的钱财有仇?”
白衣雪吐了吐舌头,笑道:“姑娘所言极是。”
沈泠衫道:“其实他们这个行当,分得极细。司空悲秋老儿的‘潇湘派’,干的是抢阴宅、翻肉粽的营生,盗墓掘冢,仅是其一大分支。再比如唤作‘白日闯’的,这些人胆子极大,专门在大白天动手行窃,倘若遇上乡、里的耆户长,也是不惧,拔刀相向。趁着天色麻麻亮,人们熟睡之际,入户盗窃的,唤作‘踏早青’。听说最厉害的踏早青角色,就连皇宫也敢去偷呢,皇帝老儿都无可奈何。”
沈泠衫自幼随沈重云游四海,访医采药。沈重结识之人三教九流,颇为庞杂,她耳濡目染,对这些江湖上的逸闻趣事,知晓甚广。
白衣雪听得津津有味,笑道:“不知这位‘千手灵猿’算不算得上厉害角色?难不成他也敢去皇宫走上一遭?”
沈泠衫双瞳剪水,目光闪动,笑道:“你可别小瞧了这‘千手灵猿’,他可是贼中之王,就算是皇宫禁地,照样来去自如。听说有一回在临安府,凌照虚遇上‘金刀门’的钱通神钱掌门。钱通神虽富甲一方,享尽天下的美食佳肴,却也不曾吃过皇帝的御膳。钱通神知他空空妙手,就与他打了个豪赌,倘若凌照虚能从皇宫御厨中偷得美食,钱通神便将自己在江南的一处三千亩良田送与他。”
白衣雪睁大了眼睛,咋舌道:“三千亩良田?”
沈泠衫笑道:“是啊,钱通神姓得好啊,这辈子最不缺的就是钱了。听说定了赌约之后,第三天他就将那三千亩良田的地契,如数交到凌照虚的手中,还说区区三千亩良田,换来一桌精美可口的御膳,买卖合理,价格公道。”
“地者,政之本也。是故,地可以正政也。”自秦汉以来,历朝历代都十分重视土地政策。赵宋之前,朝廷对土地的兼并严加抑制,禁止土地私人买卖。两汉实行的屯田制,隋唐实行的均田制,皆是土地国有制度,以防止土地被高度集中到少数人的手中,从而滋生国库空虚、社会动荡等诸多问题,危及社稷根本。然而凡事有利则有弊,土地收归国有,严禁私下买卖,却也极大地限制了集约经济的发展,抑制并延缓了工商业的滥觞、繁荣。
宋开历史先河,太祖赵匡胤建国之时,就确立了土地私有产权制度,采取“不抑兼并”的土地政策,承认并保护土地私有产权的合法性,以及土地的商品化,允许土地在市场上流转买卖。不仅百姓买卖土地,就连宋朝官府自身也参与其中,乐此不疲,公田买卖大为盛行,以致出现“千年田换八百主”、“贫富无定势,田宅无定主,有钱则买,无钱则卖”的局面。土地交易如此纷繁频仍,因此作为土地交易纳税凭证的地契,可谓大行其道。不过钱通神以一纸三千亩良田的地契,换取一顿美食,确是一项“前无古人”的记录,至于是否也“后无来者”,却是不可考了。
白衣雪吐了吐舌头,笑道:“御膳再珍奇,即便是烹龙庖凤,也不过数百两纹银,这位钱掌门出手当真阔绰。凌大掌门轻松赚得三千亩江南良田,这笔生意,划算得很啊。”
沈泠衫笑道:“若只论飞檐走壁、探囊取物的功夫来,司空老儿顶多只能算凌照虚的徒子徒孙。你想,皇宫宫禁森严,岂能容你轻易来去?凌大掌门,也是靠本事吃饭呢。”
二人说笑了一阵,沈泠衫见白衣雪言笑晏晏,眉间却始终隐现一丝愁云,心念一动,说道:“明日我们就能赶到唐家堡了,过几日就是唐门的‘捉鱼儿’大会。唐家堡一下子来了这么多的江湖人物,势必戒备森严,比平日里还不知要加强了多少倍,不知你心中作何打算?”
唐门最为重要的一个机构,正是“药弩房”,门中暗器的锻造和毒药的研制,皆由药弩房总管。药弩房重门击柝,机关重重,仅留一处由重达数吨的铁门封闭住的入口,其铁门的锁钥呈鱼形。显宗、密宗两派间数十年来争斗不休,要争的正是这把药弩房的鱼样锁钥,故唐门中人称比武大会又为“捉鱼儿”大会。
二人自西行以来,饱受羁旅困顿之苦,白衣雪见沈泠衫身子羸弱,不想让她凭添担心,一路上小心翼翼,绝口不提解药,只是到了独处之时,方才一人苦思冥想。沈泠衫也明白他对佛头青的解药,始终挂念在心,然而自己并无良策,也就不加提及。二人空暇时说话闲聊,天南海北无所不谈,却都少有提及佛头青解药一事。如今唐家堡已近在眼前,如何取得佛头青的解药,自是无法再绕过去的一个话题。
白衣雪微一沉吟,说道:“佛头青是唐门绝顶的独门毒物,其解药多半也在药弩房中,只是这等重地,强取明夺断无可能。不过正逢比武大会,唐家堡人多手杂,倒也不失为是个机会。明日进了唐家堡,咱们识变从宜,再见机行事吧。”
沈泠衫道:“也好,不过这些武林人士大都受唐门之邀而来,你我并无邀帖,只怕明日连那唐家堡的大门,都进去不得。”
白衣雪道:“姑娘所言极是,唐门相邀多为世交故旧,你我这些不相干的人,恐怕近身不得。不知姑娘心中有何打算?”
沈泠衫笑吟吟地道:“我方才倒是想起一个法子来,就不知行不行得通。”
白衣雪正为此事劳神苦思,闻言不禁眼睛一亮,喜道:“哦?姑娘冰雪聪明,主意定是极好的,愿闻其详。”
沈泠衫星眸流眄,嫣然一笑,说道:“你不用先给我戴高帽子啦,我这个法子呢,能不能行得通,关键还是得看你才行。”
白衣雪笑道:“哦?我脑瓜子笨,还请姑娘明示。”
沈泠衫见他凝嘱不转地瞧着自己,目光中充满了热切的神色,脸上一红,站起身来,微笑道:“暂时保密,咱们不妨先休憩一会,迟会再行动,到时候你照我说的去做就是了。”说着打开了房门,径自回到隔壁自己的房间休憩去了。
亥时刚过,白衣雪正在房中打坐吐纳,就听得窗棂上有人轻轻敲了三响,他打开房门,沈泠衫笑意吟吟,站在门外,轻声道:“我们走吧。”白衣雪也不多问,蹑手蹑脚跟在她的身后。绕过一处过道,来到客栈另外一厢的客房,来到其中一间客房门口,沈泠衫停下脚步。那房中有亮透出来,客人想来尚未入睡。
沈泠衫回头轻声道:“一会等他开了门,你只须点了他的穴道,差不多就可大功告成啦。”她压住嗓子,声音极低,白衣雪尚未作答,房中的客人已然听见声响,说道:“是哪位道上的朋友深夜来访?”板门“吱呀”一声随即被人从内打开,黯淡的灯光掩映下,那人尖嘴猴腮,瘦瘦长长,正是“千手灵猿”凌照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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